六〇年大饥荒的阴影犹存。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似乎也比饥饿的乡村好不了多少。赵广陵的农场却像天堂一样,因为至少那里的人们还吃得饱饭,还有城里人久违了的土特产。赵广陵每周可以回家一次过家庭生活,这个时候他就是家里的“送粮队长”。他总会带回一些花生板栗啦、豌豆胡豆啦、蔬菜瓜果什么的。许多人家在吃一种叫“小球藻”的东西,用谷糠掺到米饭里,但赵家不用。赵广陵一回到家里,他的三个小兵已经排好了队等候在门边。父亲的背包里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。
在赵广陵孤独的一生中,那是几年最为幸福的家庭生活时光。人们的生活慢慢在回归秩序,钢铁不炼了,右派们成批地摘帽了,连陆杰尧这样的大右派都摘帽出去了,内战中的大战犯也大赦了几批。国家好像不折腾了,在休养生息中。赵广陵每个周末晚上八九点左右到家,周日晚上八点以前按时归队。回到家里他拼命做家务,拼命和妻子做爱。他们能吃饱肚子,夫妻俩又都正当壮年,尤其是舒淑文,正是饱满成熟的少妇,丈夫在监狱的那几年把她也憋得够呛。在周末的被窝里常常像一匹发情的母马。她曾伏在赵广陵的耳朵边说,蹲过监狱的男人才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哩,做事有股狠劲儿。不过有一次两人行事不小心,把舒淑文的肚子又搞大了,赵广陵说,说不定是我们的豆秧转世投胎呢,我们把她生下来。但舒淑文当机立断地去把孩子做掉了。她怨气冲天地对赵广陵说,我再也养不活一个小反革命了。造孽啊,让他重新投胎去一个历史清白的人家吧。赵广陵那时唯有叹气。虽然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,但一个有历史旧债的劳动者的精子在女人子宫里沉浮时,就已经染上历史反革命的黑颜色了。